4.
喻文州淋了雨,加上魏琛气冷着脸把毛巾按他头上,造型算是彻底毁了,湿发软软地塌着——和黄少天不一样,黄少天的头发因为烫染的关系,就算淋到雨依旧富有生命力。
“我不适合这样,是吗?”喻文州费劲地将结块的头发梳开,对黄少天说:“其实我也不喜欢用发胶。”
“不,”黄少天心想,适合,太适合了,怎么不合适,黄少天恨不得把妞儿们的尖叫录给喻文州当闹钟,好让这人有点自知之明,可他又觉得不能这么直截了当的告诉喻文州。
“你别扯了,回去拿温水洗吧。”
“你刚才没把我认出来吗?”喻文州说话的时候习惯直勾勾地看着对方,黄少天从前不觉得这有什么,当然,因为从前的他在喻文州面前不会心虚。
“刚才太黑了,灯光只打在主唱身上,我连鼓手是男是女都看不清,老实讲我一直觉得头发留这么长会影响出棍的速度。”
喻文州笑着问他是留过长发还是打过鼓。
“乐队里的鼓手在她上一次分手以后就把头发剪了,说男人影响她打鼓。”
“你现在的乐队?”
“名义上是。”黄少天说:“实际上它快要解散了,但我不可能逢人就解释其实我的乐队已经解散了,所以我得戴着“建校以来最优秀的业余校园乐队成员”这顶光环到毕业。”
之所以要在校园乐队前多此一举地加上业余,是因为他们学校虽然有现代音乐学院,而他们其中没有一个是来自音乐院系的。
你呢?黄少天问。
喻文州摇了摇头,“我在这边做兼职。”
黄少天有些讶异。
“啊?你没有加入乐队吗?”
“暂时没有了。”喻文州淡淡道。
十一点五十四分,蓝雨的吧台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黄少天甚至能听见魏琛在后台走动的声音。
魏琛把空调关了,还提供给他们毛巾和热水,并在黄少天的杯子里加了两片柠檬。
喻文州捧住魏琛给他的热水,关节处被烫的微微泛红。
黄少天说魏琛看上去不像是会照顾人的类型。
喻文州微微点头说:“不是,所以消费会从我工资里扣。”
“那我们赶紧走吧。”
“我想我应该是在开玩笑的。”喻文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黄少天表示他想他也应该是在开玩笑。
“你居然会没带伞。”
喻文州说我有啊。
黄少天说那是乐队里发生什么爱恨情仇劈腿出轨了你要去淋雨。
“真没有,”喻文州澄清道:“我刚才是看见你了。”
想去找你,等到工作结束看见你要走了,没来得及拿伞就追出去了。
黄少天想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出去帮同学拦了个车,没过多久就回室内了,喻文州从侧门过来的时候他正在跟司机说地址,两人就错过了。
“你下雨还追出去,万一我不认识你了呢?”黄少天问喻文州。
喻文州说那可能有点尴尬吧。
“还好你找我打招呼了。”
黄少天没有把自己其实早就认出了喻文州的事情告诉对方。
那算是扯平了。他说。
“你以前从来不承认和我扯平的。”
黄少天回想起他认识喻文州的那个暑假,有时候他们会拿大师的名曲出来比誰弹的快,比了多少次黄少天不记得了,反正当时喻文州一次都没赢,骑车来回地铁站也骑得没他快——当然,对于这个项目喻文州是无心取胜的。
“哈哈,你现在还在玩消消乐?”
喻文州只有玩消消乐或者打麻将赢过黄少天,而黄少天不想和他比糖果消消乐。
“糖果消消乐都出2了。”
其实黄少天对于消消乐出到第几代不感兴趣,他十岁已经会用家长的电脑上QQ游戏大厅玩泡泡堂了。
随后他们交换了很多非必要的情报,但也不是完全不必要,比如说星座,黄少天以前的乐队里的老主唱深谙此道,黄少天加入的第一天老主唱就拉着他的手说让我看看你的盘。后来黄少天才知道星座还能上升下降,根据出生年份和经纬度有所变化,不同星座的人之间还有相性,他和喻文州就属于相性不太好的那种。
喻文州哦了一声,问那怎么办啊。
“强扭的瓜不甜,不扭的话连瓜都没有嘛。”黄少天掏出手机叮叮咚咚的把各种社交软件都点开:“我加你,还是自助?”
喻文州接过手机,“我自己来吧。”
临别前喻文州问黄少天毕业后有没有打算回来发展。
马上要大四的黄少天除了“吃了吗”被问候够最多的就是“将来有什么打算”,但他想喻文州问的是他还打不打算加入乐队。
这个问题黄少天自己也想过。
大二的时候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键盘手带过黄少天出去赚点演出费,合作过的人里有些是身兼几个乐队的成员,主要是因为穷,键盘手也穷。他们的主唱是个本地土著有房有车有娃娃亲,鼓手至少不愁衣穿,而黄少天单纯只是想去见识一下,但说出来又怕伤了键盘手敏感脆弱的心,怕他受刺激把自己身上哪块毛也给剃了,只得跟着装穷。
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听过梦想和传奇,他想起前辈们自资出的被人随手丢进垃圾桶的EP,他想是什么支持着那些不出色不起眼,运气也不怎么好的人去追逐朝不保夕的梦想。
黄少天考虑过无数次关于将来。
那天喻文州只是很随意地问他要不要回来发展。
黄少天说我回来我们组个乐队,喻文州说好啊。过程不是很隆重也没有仪式感,和他直到目前为止经历过差不多两千个平平无奇的夏日的夜晚也没什么区别。过去三年黄少天喝下来的啤酒罐卖了能去麦当劳点两份大薯,在操场喝在烧烤摊上喝在天桥底下也没喝出什么领悟来,而广东地区即使在入秋以后也会下雨,甚至是冬天,黄少天敢说他人生四分之一的日子里都是有雨的。
他忽然明白天时地利人和的核心应该是人和,而人和从来是人自己创造的。
随后他们各回各家,黄少天洗完澡感觉脸上有点发烫,用了耳测体温计结果显示摄氏三十七点八度。第二天太阳如常升起,黄少天从书桌上摸到只剩下百分之五电量的手机,有99条折叠群消息和一条来自喻文州的问候。
黄少天刷完牙,在饭桌上找到凉透的包子和豆浆,听说现在涨价涨到了一块五,他的头虽然疼,但身体十分健康,思维能力正常。
昨天晚上发生很多事,暴雨、同学会、蠢爆了的真心话大冒险。
店里的吉他真的很垃圾。
还有喻文州,舞台上只看到下巴尖儿的喻文州、湿透的喻文州、坐在吧台和他聊天的喻文州、还有四五年前的圆脸喻文州。
——最后一个是他臆想出来的。黄少天对喻文州的脸的记忆在昨天之前都像是罩了一层纱,他记得喻文州有一只白色的MP3,会把耳机分一半给他,记得他的红棉吉他,记得坐在自行车后座时,正好对着的后颈上有一颗小的黑痣。
是真的。黄少天想,他邀请了喻文州一起组乐队,而喻文州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