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末日

【黄喻】Summer rain fall 1

连载AU,摇滚青年黄少天和同样是摇滚青年的喻文州,预计5-6w完结



0.


黄少天对人的印象鲜少是从脸开始的,就算是周泽楷,黄少天只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周泽楷是在地铁上,那一年周泽楷还在上学,车站的广告灯箱也不是他精修之后找不到瑕疵的大脸,对方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如果不是因为周泽楷好眉好貌实在不像做人贩子那块料子,加上舅甥俩长得像,下车就会被请去协助调查。

黄少天晚上在大学路的live house有演出,当时他不知道场地的老板是周泽楷表姐,他们在江湾体育场下车后又在同一个地方遇上,于是黄少天知道了周泽楷去帮他表姐去接孩子,小孩哭是因为新买的鞋子大了,在地铁站被人挤掉了一只。


宋晓从浴室回来,郑轩和卢瀚文都挤在他屋里看视频,而视频中的主角正霸占住他的PS4杀猪,说真的宋晓不知道猪有什么好杀。

宋晓以为是自己的切入点不对,问郑轩现在正在进行什么话题。

郑轩说好像是在问和队长是怎么认识的。

宋晓抽了抽嘴角说:“我没听错的话他一直在讲周泽楷。”

郑轩说这事你得问黄少。

“轮回给他钱了吗?”

“那得按字算还是按句算啊?按句算我们很亏。”

实际上节目组邀请了整个乐队上节目,被郑轩拒绝的非常干脆,没经过什么讨论就派出了黄少天一带一路。

郑轩认为地下乐队应该保持其地下性,被黄少天“以大多数地下乐队之所以地下是因为没有钱上地”反驳。

当日和黄少天同场还有前知名导演和传闻和前知名导演不和的前一线小生,其传闻的真实性无从考究,但前一线的腿是真的长,人也高。

郑轩说你盯着人家的腿看干嘛,又不是女的。

宋晓说小卢在呢。

郑轩说那还是看男的吧,我看于锋腿也挺长的。

宋晓说所以他出道了。

于锋是他们乐队以前的键盘手,要知道大多数只会摇的或者滚的摇滚爱好者所喜爱的都是吉他手或者主唱,就算哪里有点瑕疵能用大众鉴赏能力范围内的才华搭救——通俗点讲就是原创不行还能去唱流行。然而乐队的主唱有名额上限,在蓝雨转为地上乐队后于锋就离开了,后来有一段时间这个名字都没再被乐队的成员提起过,主要是没在黄少天面前提起。直到卢瀚文问起——一般来说问对上一任和自己负责一个位置的乐手的事多少都有些尴尬,不过众人以孩子还小为理由,最终连于锋作为蓝雨唯一坚持健身的人,在上过电视后终于得偿所愿拿到某品牌的蛋白粉代言的事都被爆了出来。


——“宋晓他们都不信我和周泽楷聊过半个小时的天,其实我讲真的啦,不过当年我赚到第一桶金从银行出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如果有人绑架我,要我打给队长要赎金我就和队长说在和周泽楷聊天。”

这时一直专心看视频的卢瀚文突然扯了扯郑轩的衣角,两人才发现话题已经从某品牌的首席设计师追溯到了蓝雨的队长身上。


1.


那几年城规提倡旧城改造,东山口一带开出来不少文艺清新范儿的店,黄少天的堂哥家是典型的东山建筑,红砖洋房,在父母移民后把房子重新装修了,底层是纹身工作室,二楼三楼几个房间也翻新了一下弄成民宿。上初中后每年暑假黄少天都会去给他堂哥打下手,主要是做入住登记然后把客人带去房间,教他们用热水器,偶然还会有半夜回来发现钥匙丢了的客人。

对于那个年纪的男生来说,只要离开家里就是自由的,哪怕是两个地铁站的距离。

纹身店的生意和他哥为人一样得过且过,暑假生意稍微好些,一时冲动纹的和二时冲动洗的客人不在少数,前者多数是年轻男性,后者一般是年轻女性。由于工作时长不定,颠倒作息,早饭通常是黄少天骑自行车去买,午饭等他哥起床煮,或者出去吃,如果中午没有剩下饭菜,晚上就去老方店里解决。


老方是他哥的发小,也是教黄少天吉他的师父,去年整了个酒吧开在隔壁巷子。黄少天还记得他第一首学会的歌是Fool’s Garden的Lemon Tree,因为楼上房间隔音很差,他只能待在没有空调的大厅里练习。

黄少天小升中那会开始跟着老方和他哥去乐队排练,最初只是看着他们练,偶尔乐队成员也会逗他玩教他识谱和爬格子。他拥有的第一把吉他是老方乐队里唯一的女性成员淘汰下来的,一把38寸的练习琴。从那时候起别人练的曲子他也跟着练,在乐队面临解散时黄少天曾经替过一段时间节奏吉他,最后还是没让乐队维持下去,后来黄少天因为学习成绩太差被召见家长,吉他被锁进柜子里,他也没再去过什么乐队。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八月的夜晚,不是很热,也无法称之为凉快,或许下过一场雨,也可能没有。黄少天像往常一样去老方店里蹭饭,舞台上居然有歌手在,看上去十分年轻,甚至可以说有点小。这是十分稀罕的事情,虽说老方在设备上下了血本,实际上却没怎么被使用过。

因为还没到营业时间,喻文州只是安静的坐在那调音。黄少天仔细看了看,吉他是红棉的,他哥也有一把,当年兜里揣个两百块去琴行,买完还能带他去南信吃双皮奶。不是能让人留下什么深刻印象的类型,琴的主人也是。


老方喊开饭的时候喻文州坐到了黄少天身边,他吃饭的速度很慢,好像每吃一口米饭都要嚼个十来下,吃到一半别人都在收拾碗盘了。

菜已经没了,黄少天看了眼喻文州的碗,问他吃饱了吗,喻文州不肯定是不是在问自己,迟疑地点了点头。

黄少天哦了一声,起身把碗筷拿进厨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红薯,让喻文州拿着,不然半夜饿醒有的难受。

其实那两个红薯已经凉了,老方是放在电饭锅里蒸的,上面还沾着几粒米饭,喻文州最后到底有没有吃黄少天也不知道,反正他因此知道了喻文州的名字,并且和他一样在上高中,打工是为了去看一场在邻近城市的巡演。

那个时候的喻文州有一只MP3,他把耳机分出一边给黄少天,给他介绍自己喜欢的乐队,他能分辨出一首曲子属于什么风格类型,也能流畅地讲出很多外国乐队的名字和歌词,只是一旦唱起来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虽不到灾难现场的地步,但是对于音乐人来说也是人祸级别的弱点了。话说黄少天跟着老方混那会也没询问过他们的乐队属于什么性质,可能是一锅炖,所以当喻文州问起,他也只能回答是地下乐队。


喻文州的工作时间是从晚上七点到十一点,走去地铁站要十分钟,理论上是赶得及的,只是一旦和黄少天聊上了,时间就会变得非常紧张。这种时候黄少天会骑车把人送去车站,话是这么说,那辆祖传的女式自行车对黄少天来说也有点小了,何况喻文州当时还比他高出一截,所以实际情况是喻文州把他带到车站后,他再把车骑回来。

其实黄少天觉得如果赶不上末班车的话,在他那睡一晚上也可以,但喻文州说自己是和奶奶住的,老人起得早,没看见他会着急。

黄少天又问:“那你出来打工你奶奶知道吗?”

喻文州摇了摇头,“我和她说学校补课。”

黄少天说那你学习要么很好要么很差。喻文州说一般吧,有点偏科。


尽管喻文州极力避免夜不归宿的情况,后来它还是发生了。

老方的店虽然是清吧,本质上也是以售卖酒精饮品为主,度数从高到低一应俱全,一年到头无可避免会遇上几个酒品差的客人闹事。老方的店开业一年,店里的员工除了调酒师以外几乎没有处理客人撒酒疯的经验。

谁也不知道那杯酒是怎么泼到喻文州身上的,要不是新来的小姑娘惊呼一声,其他人也未必注意到。

反观喻文州非常熟练而且冷静,把琴和器材护住了,除了一身衣服以外几乎没有损失。

那时已经快十一点了,黄少天从厨房摸了两个杂粮馒头出来,喻文州正拿着服务员递给他的纸巾在清理。

黄少天连忙走过去问怎么了,小姑娘就跟他讲有客人撒酒疯啦,方老板已经在处理了。

“我说,你打算就这么回去了?”

“只能这样了吧。”

黄少天说去我那换件衣服再走吧。

“我可能穿不下。”喻文州笑了笑说,还是谢谢你了。

那会黄少天还在一米七的边沿挣扎,而喻文州已经约莫到达他成年后的身高。

“我拿我哥的衣服给你。”他擅自背起了喻文州的吉他,说:“走快点吧,再磨蹭下去你的车要开了,到时候我可不负责。”

喻文州知道如果自己拒绝的话黄少天也拿他办法,可那天他没再坚持,任由黄少天领了他回民宿。民宿一楼是大厅,纹身工作室和他哥的房间,还有一间公共卫浴。

黄少天在他哥的衣柜里拿了件千岛湖草鱼音乐节的均码的纪念T恤给喻文州,喻文州虽然高,但少年人的肩宽体格却和他哥相差了不少,均码的短袖穿在喻文州身上都快赶上裙子长短,黄少天只好上楼拿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不上应该不至于,顶多露个脐。

当时喻文州在淋浴间里换衣服,门虚掩着,黄少天拿着衣服直接把门推开了。

于是他看见了少年赤裸的上身,和身上的淤青。

黄少天帮喻文州想了好几个借口,然而这些攻击都太有针对性,没有楼梯会专挑人柔软的地方下手。他愣了下,问喻文州:“我靠,你这是和人打架了?”

“你太看得起我了,”喻文州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这是挨打了。”

黄少天说打不过你就跑啊。

“跑得过我还会挨打吗。”其实喻文州的伤也不严重,他都没去医院,自己随便处理了下,黄少天之所以会大惊小怪,多半是因为他在几处擦伤的位置上都涂了碘酒,看上去有点吓人。

“你没还手?”

“我反抗了。”喻文州说:“人没事,就是赔了一把折凳。”

“牛逼啊,你把人家头打爆了?”黄少天觉得喻文州这一身伤在他看来就挺“有事”的。

“不,我跑到一个大排挡把椅子给砸了,老板出来找我算账。”喻文州说。


喻文州换好衣服已经十一点十八分了,骑车过去车站的话只要六分钟,黄少天就让喻文州不用带他了。

没想到他洗完澡准备上楼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在小力的敲门(楼梯边上就是侧门),开门一看,本来应该上了末班车上的人回来了。

“我怕你睡了。”喻文州说。

我就要准备睡了,怎么,你没赶上?黄少天问他。

“是啊,掉链子了。”

“这容易啊,再把链子挂上去不就好了。”

“我蹬了两下然后它彻底不动了。”

黄少天蹲下身检查链条,果然是卡死了。

掉链子其实是一种能被轻易修复的故障,所以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劣性其实在于时机而不针对事情。一辆骑了八年的自行车积劳成疾出点故障也是无可厚非的,加上连日来还载着两个加起来超过两百斤的人,难免加重病情。其实黄少天早就有了买一辆新的打算,只是那个时候零花钱很少,他曾经要求上调至一周八十,他妈每次都会扯到学习名次和别人家的孩子上,哪怕早饭的包子已经从一块涨到一块二角,他的零花钱也没涨过半分。


于是那件被嫌弃的大码T恤又套到了喻文州身上,黄少天拿了一套新的牙具和洗浴用品给喻文州,怎么说他们家也是个快捷酒店,就算没有挂星,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

睡裤是那种像沙滩裤一样长短的,花色还特别艳,黄少天说你将就吧,喻文州说不将就的,已经很好了。

黄少天的房间比起宾馆直奔主题的大床房也大不了多少,好在楼底高,倒不显得有压迫感。房间自带卫浴,但淋浴设备是后期加装的,每次洗澡会把整个厕所都弄湿,他还得自己打扫,所以一般都是去公共浴室洗。

趁着喻文州洗澡,黄少天顺便把不知道给藏到哪的吹风机给翻了出来,他自己头发湿着也照样睡,只要他妈不念他。但喻文州是客人,不能让客人湿着头发睡这种事情他还是懂的。

喻文州看上去很累,在吹完头发,顺便也把黄少天的头发给吹了之后就率先爬上了床,因为房间里占据面积最大的就是床,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打地铺,自然只能睡床了。

黄少天关了灯,跟着轻车驾熟地爬上床。和眼皮打架的喻文州不一样,他兴奋得很,平时无论是去同学家过夜还是让同学在家里过夜,都是不被允许的行为,前者大逆不道,后者十恶不赦,所以和别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对他来说是很新鲜的事情。

黄少天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突然叫了喻文州一声:“喂,你怎么会惹到那些人的?”

“啊,”过了一会儿喻文州才开口说:“其实没什么,最初是朋友介绍的,后来加了几个Q群捡点临时工干,我年纪小,时间也不稳定,一开始没有老板要我,只能开价比人低,就有人看我不顺眼了。”

黄少天问喻文州还会干下去吗,喻文州说上学就不能做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乖乖仔。”

学习好,听阿妈话,喜欢告老师。

喻文州哦了一声,其实他还挺羡慕能当乖乖仔的人,这种孩子多半来自美满家庭,父母和睦——要说的话其实黄少天也是。

“因为我和别人打架了?”

“倒也不是......”

那个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主要是黄少天在说喻文州在听,那个时候由于大家都没有观过世界,世界观很简单,最后黄少天也无法厘清为什么一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不纹身不爆粗口也不是好孩子。


2.


男孩子之间就算天天腻在一起,一旦分开马上就会音信全无。


暑假结束后黄少天回到他两站以外的家,而喻文州可能是在千里之外的live house,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实际上也没怎么发过消息。

直到十月的时候黄少天收到喻文州传来的几张照片,除了一张车票,其他都是在看演出时候拍的。那个时候的手机像素不高,拍摄者又站得远,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群,还有中心的一束光。

后来听老方说这个乐队的词曲创作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当年也算是小有名气,可惜年纪轻轻上了社会新闻。

死了?黄少天问。

老方说这个圈子里的人上新闻可以有很多种原因,嗑药、滥交,歇斯底里或者被骗去卖产品。


高中三年过得特别快,每天躺上床都有种还没学够的焦虑,黑板报上的日期从三位数到两位数,到了高考前夕却一反常态地冷静。

报志愿的时候除了第一志愿是他妈逼着填上的,其他两个黄少天都是瞎填的,不过在报考的最后一天,他还是修改志愿了。

其实黄少天自己也没想通。

在上大学以前,他去过最北的城市甚至不能被划到北方的范围,而接下来的四年,他都会在陌生的首都度过。

一直在外地工作的父亲专程请了假,把黄少天送到车站。和母亲相反,他爸是个话不多的人,看到儿子的第一句是长高了,而母亲还在念黄少天为什么要考去这么远的城市。高考之后黄少天一下子长高了很多,上衣还能凑合,但是裤子都得重新买。黄少天本来想着去问他哥拿两条就好,开学之后还有得要花钱,没想到他妈居然给了他五百块,让他去广百买几件衣服。

所以当父亲说你妈妈只是舍不得你的时候,黄少天想,自己其实是知道的。


他的大一过得异常吃力,在室友们朝气蓬勃地谈论梦想的时候黄少天都在想家。

后来受到同系的师兄邀请加入他们的校园乐队,五次排练主唱缺席四次,第五次是因为睡了鼓手的妹子,两人大打出手,而后知后觉的黄少天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教室弹小星星。

可能是这首曲子过于干净美好,而当时另一支乐队的成员正好经过排练房,并为高年级的吉他手即将离开乐队而发愁。

于是黄少天就被邀请了。邀请他的是乐队的鼓手,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生,有了前车之鉴,黄少天这次总算是长点心了,谨慎地询问了乐队的排练出席率和成员的感情状况,在得到主唱似乎每天都不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的答复后便加入了。

实际上主唱之所以能神清气爽地爬下床而不错过一节早上八点的课,主要因为他是个gay,不过由于组乐队的人各有各朋克,大家对此都是抱着“是吗?那就是吧。”的态度。

他们的乐队也搞原创,写歌,主唱还拿了张前辈们自资录的EP给黄少天,说自己家里还有一百多张。

黄少天问一共印了几张。

“两百。”主唱酷酷的比了个二:“全发出去了,都是我翻垃圾桶捡回来的。”

“靠,我这张也是?难怪有股馊味。”

“醒醒,你那张是我室友让我回收的。”

其实黄少天真心认为那两首曲子写的不错,和当时流行那种恨不得加把唢呐的嘶吼唱法大相径庭。后来听鼓手回忆说老主唱其貌不扬,能粉上他的都是铁粉,而现在的主唱本来是个贝斯手,在国内兼任贝斯的主唱很少,然而前任吉他手在公演上经常忘记自己唱到哪儿,把公路之歌唱了十二次的“一直往南方开”,至于键盘手把眉毛剃了之后一直没有长回来,为了乐队的门面只好由贝斯手担任主唱。

黄少天问鼓手为什么自己不去唱,鼓手怜惜地摸了摸她那张罪孽深重的鹅蛋脸说当然是因为我五音不全啦。

“仔细看你也长得还行。”

黄少天说其实不用仔细看也行。

话虽如此,由于主唱是还有一年半就毕业的高龄人士了,所以黄少天到了大三那年才正式成为主唱,他还记得在主唱毕业前,他们在食堂唱了一场,说实话那是黄少天在大学时期唱过规模最小的演出了,值得高兴的是他们终于能唱原创而不是卡朋特和beyond。

食堂当时也就几十到一百人左右,不知道谁带头冲着主唱喊我爱你,随后周围的人也纷纷躁动起来,喊的名字有的是他们乐队的成员,但绝大部分不是。音乐和体育竞技其实有些相似,两者都使人亢奋,并且能把一群本来毫无关系的人连接在一起,在一个或者多个瞬间亲如兄妹,情同手足。

演出结束他们去了操场上喝酒,主唱之后打算出国,已经收到offer了,黄少天问他在国外还会不会继续玩乐队,主唱笃定地说不会了。


黄少天抬头望天,那个时候的光污染已经很严重,就算有流星雨落在地球上市区也未必能看到,得有陨石那么大吧。

他想,生活的正轨应该是升学,公务员又或者五百强企业,而对于平凡的追梦人,或者说追梦的平凡人,青春从来不是一位心慈手软的仙女教母。


3.


大三那年的暑假,黄少天回老家参加高中同学聚会,那天的雨从中午开始下,直到傍晚也没有要停的迹象。黄少天本来打算穿双新买的鞋子,下雨的话就不能穿了,因为如果弄脏的话又会被他妈念“都不想想你的鞋是谁洗的”和“让我放着,放着你会自己洗吗”。

选址在某家据说离地铁站步行五分钟的酒吧,名字叫蓝雨,这个地方他在北京唱live的时候也听别人提起过,但实际找起来却花了不少功夫。店面就一扇朴实无华的木门,弄得像个死贵的西餐厅,一点也不花里胡哨,扫黄打非都扫不到它。

聚会从晚上七点开始,黄少天在七点零五分到达蓝雨,来聚会的人不算多,听负责联络的同学说比起第一年少了三分二的人,黄少天想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由于最早到的几个都是女同学,寒暄了几句后就开始聊八卦,黄少天便知情识趣的去和老板攀谈了。

店里装潢走的粗犷工业风,三百平米左右。作为演出场地而言,说大么,舞台已经占据五六十个平米,还有吧台和休息室,说小么,站个四百人倒也绰绰有余。

黄少天和老板迅速从场地设施聊到成员全是黄种人的黑人乐团,之所以叫黑人是因为主唱以前干挖煤的。

“我见过你。”魏琛说了一个连锁的livehouse,北京那家就在鼓楼边上。大二大三的时候黄少天北京演了无数场,最高峰一周三天连着演,但是在北京那家他只是路过几次。除非是那一次大伙去了太原,还记得当时为了省钱只开了两间房,女鼓手自己一个单间,他、键盘手和主唱挤另一个单间,床就一米二宽只能侧睡,背后还一直有人往自己脖子上呼气,想要印象不深刻都不行。

“在太原。”

黄少天想,果然。

魏琛似乎还有话想跟他说,但同学已经喊了几次黄少天过去打牌,魏琛只得摆了摆手,说回头再聊。


同学聚会也只有这么点花样了,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瓶口第五次对准了黄少天,因为先前四次的真心话掺水掺太多,受到众人一致的鄙视,勒令黄少天第五次必须大冒险。

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让他给电话簿里倒数第七个联系人打电话说我爱你,他的手机联系人是按照拼音排序的,黄少天快速在脑内搜索一遍他认识几个姓张、赵、周、于、许的,最后翻出来是个和他关系挺好的高中师弟,还算是可以接受的范围。对方接起电话后非常机敏地从背景音中猜测到了黄少天是在同学聚会上,由于手机开着扩音,其他人听见以后纷纷表示这次不作数。

“哎呦哎呦,你们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为了避免那位七点半开始八点不到已经只剩三分清醒的同学再提出什么馊主意,黄少天决定先声夺人,自罚三首歌。同学里有的知道他组乐队的事,调侃问他平常是不要收入场费。

黄少天倒也不打算解释其实他们这种小打小闹的校园乐队所赚的钱对比投进去的只是九牛一毛,顶多算是补贴,只道:“是啊是啊,我出场费很贵的,今天便宜你们了。”

黄少天去问魏琛借了一把店里装饰用的民谣吉他,他已经很多年没碰过这类烧火棍,幸好同学们也不是很挑,他唱了两首流行曲,正在思考接下来唱什么的时候,舞台那边传来了动静。

其实刚刚数到y的时候,黄少天想起了一个已经不在他联系人里面的名字。话说那会他刚去北京没多久,手机就在地铁被偷了,那时候联络人资料是保存在SIM卡里的,手机丢了,存在卡里的号码自然也一并没了。

黄少天想过如果喻文州还在圈子里的话,指不定哪天能再见,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他们真的再见了。


三百平米的空间,蓝雨的舞台比老方店里大了不止一点,黄少天在台下,离喻文州的距离也比当年远了一点。

周围的吵闹好像一下子变得安静,他记忆中的喻文州还停留在高中时代,虽然因为身高和在言行上超龄的成熟总被误会是成年人,但仔细看的话脸部线条仍是属于少年的圆润。

那天喻文州不是作为吉他手,反而站到了键盘的位置,舞台上除了他还有乐队的同伴,主唱是个有着一头红发、体型娇小的女孩,声音却有很强的爆发力,同学们纷纷被舞台上的演出所吸引。

黄少天抱着吉他愣了一会。

由于灯光集中打在主唱身上的关系,喻文州只有半个身子被照到。四五年过去了,以前手臂比他大腿粗的女同学,现在体重有没有超过三位数也不好说,就连喻文州的下巴也成了一个尖儿。

黄少天想,难怪表演系的女同学宁可受点皮肉之苦也要去拔智齿,其效果在灯光打到喻文州身上后,在场女士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尖叫中可以得到肯定。


那天的雨下的很认真,直到聚会结束的时候也没停。

黄少天把几位能够口齿清晰或含糊地报出地址的同学送上车以后,伞架上就只剩下一把蕾丝花边伞了,自然不可能是他带来的。

其实撑不撑伞也没差,反正刚才出去拦车的时候已经淋湿了。

乐队演出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舞台右侧就是演员专用入口和休息室,喻文州也应该离开了。

直到最后他还是没和喻文州相认。

他可以在台下像个狂热粉丝一样大喊喻文州的名字,或者闲晃到后台装作偶遇的样子说好久不见我是那个谁,你还记得吗。

但如果喻文州已经忘了呢?

那就不是很酷了。


地铁的营运时间早就结束了,黄少天摸出钱包看了一眼,当代摇滚青年之所以行头像个独立讨口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论收入和情感状况,两者实在不相伯仲。

就在黄少天反复翻找四个裤兜有没有意外之财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关门咯!”正在点钱的售票小妹头也不抬地说。

“嘘,是我。”

听见喻文州的声音,小妹从柜台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湿透的青年,哇哇大叫着:“你站着别动啊!我去拿拖把,把地板弄湿的话老板又要骂我了!”

“可以麻烦你帮我拿条毛巾吗,谢谢。”喻文州尽量把自己缩在门口的一小块地毯上,用手背擦了擦被雨水糊住的眼睛:“我包忘记拿了……”


黄少天看见从喻文州衣摆上滴落到地面的雨水和指向自己的鞋尖。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是雨的声音,也是墙上的挂钟。

初中英语怎么学的来着,李雷对韩梅梅说How are you,韩梅梅回答I am fine thank you,然后他们就可以结束对话,十分实用,就是不知道喻文州会不会问他and you,还是开始沃is your name。

“嗨。”黄少天说:“还记得吗,四年前在东山口你把我的车骑坏了,哎,放心我不是让你赔,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哈哈。”

——我只是想问问你还记得我吗?


后来黄少天想,那似乎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人的身上感受了可以被阅读的情绪,在往后多年的相处里,黄少天都甚少从喻文州那张平静的脸上再次看到同样生动诚实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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